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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大众网、《山东文学》联合主办的“阳光下的风”主题征文(原创作品)大赛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网友投稿踊跃,参与热情高涨。
大赛组委会组织专家学者最终选出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一等奖共4名,二等奖12名,三等奖25名;微电影一等奖1名,二等奖1名,合计43名。
我们将撷取其中优秀作品进行选登,今天推荐给大家的是获得报告文学三等奖的作品,高永祥的《桂娘的穿越》。
桂娘的穿越
◎高永祥
在夕阳的余辉里,那个站在山坳里的背影,像是一截曾经遭过雷劈的树干。
苍老。干瘦。弯曲。少言寡语。头发飘忽。
前不久的一个黄昏,再次见到这个背影,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个在夕阳余辉里蹒跚而行的老人,我叫她桂娘。
桂娘在我故乡一个名叫“管八垸”的地方生活了一辈子。不识字,不会普通话,也很少出过远门,甚至就连十几里外的县城都极少去过。
桂娘这辈子原本可以平淡无奇。但她却在人生暮年缔造了一个传奇:徒步六千里,从北京走回故乡大别山。
我在得知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在乡下的父亲母亲还活着。因嫌城区公交班次太少而且拥挤而且天气炎热,我已有一个多月未回十多里外的乡下看望二老,让我的亲人深深思念。
一天中午,桂娘来了。
桂娘是在她老伴桂叔的搀扶下来到我家的。
桂叔年轻时,跟我父亲赶场子,学说书。虽然后来半途而废,但仍把我父亲当师傅看,我也因此认下了这个叔。
桂叔进门就连喊几声“回来了”。喘口气,又说:“你桂娘是从北京一步一步走回来的!”
“从北京一步一步走回来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多月前,桂娘坐火车去北京料理儿媳,在北京西站失踪。在京打工的儿子为此找遍了北京城,儿子所在单位同事也分头寻找,结果都是“活不见人”。亲人们都以为桂娘遭遇不测,悲痛欲绝,桂叔在家里都替老伴设了灵堂,一连数日以泪洗面。就在半个月前,桂叔还十分悲痛地来我家“报丧”。
然而现在,桂娘竟如神话穿越般出现,这怎不让桂叔喜出望外?
顺着铁路往家走
桂娘的儿子儿媳在北京打工。儿媳怀孕,儿子打回电话报喜,并要母亲去北京料理一段时间。儿子的本意,是要借此机会,让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去首都北京见个世面。
能去北京看看,桂娘当然高兴,何况媳妇“有喜”。
这年7月12日下午4点25分,从江西赣州开往北京西站的1626次列车,在大别山南麓京九线上一个名叫“蕲春”的小站停了一会儿,桂娘在老伴和小儿的护送下挤进了车厢。小儿所以选择这趟车,是因为票价便宜。这趟车慢,沿途靠站,硬座上挤满了旅客。天气炎热,车厢里的电扇呼呼作响,搅出来的风带着汗臭和热辣。经过17个多小时的“咣当”响,列车于次日上午8点50分到达北京西站。
上车前,小儿子塞给母亲三包方便面、两瓶矿泉水和20块钱,并再三嘱咐母亲说:“下车后不要乱跑,就在出站口等大哥来接。”老人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下车后,她以为车站月台就是“出站口”,就在月台上坐下来,等着大儿子来接。与她一同在月台上坐着等人的,还有她在车上认识的三位蕲春老乡。
老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车站,也没遇着这种阵势。但见车站里到处是过道,到处是行人,提包的,拉箱的,操着各种口音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如走马灯似的在她面前匆匆而过,老人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位老乡见桂娘面色苍白,冷汗淋漓,以为她饿了,就主动拿出干粮给她食用。桂娘摆摆手说:“我只是心里没底,老觉得慌。”说话间,三位老乡先后被人接走,月台上只剩下桂娘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这样等了几个时辰,老人越坐越虚,心中直打鼓。因为上车时小儿子交待得明明白白,说是她一下车就有人在这里等候。怎么还不见大儿子的踪影呢?
其实,桂娘的大儿子一大早就在西站出口等候,只是没有进站。因为他在电话里与弟弟约定“在车站口等”,所以不敢乱找,怕与母亲走叉了。
从西站月台到出站口,中间有很长的一段路,大约要走四五分钟,并且中间的过道有十几条,拐来绕去,有的还是死胡同。初次进京的乡下客,要独自走出站口,还真不容易。这样等到中午12点,大儿子才进站寻找。然而,他在车站穿来绕去地找了个遍,就是不见母亲的踪影。
这样找了几个来回,他又踅回车站出口处守候。只要出站口有人出现,他就睁大眼睛。这样等到下午7点多钟,他才疲惫地返回家中。
再说桂娘不见大儿子来接,就起身在车站里寻找,希望能找到大儿子。一位中年妇女见她左顾右盼漫无目标地转悠,就主动上前打招呼:“老人家,您是找人吧?”桂娘连忙说:“哎呀这位大姐呀,我是到北京来料理儿媳妇的,说好了儿子今天来车站里接我的,怎么直到现在还不见人啊,真是急死人呐。”桂娘说的是“土话”,中年妇女问了几遍才整明白,就安慰说:“莫急莫急,老人家,您有儿子电话吗?”“啊,有啊有啊,”上车前,小儿子把他哥哥的电话写在一张扑克牌上。“噫,我的扑克牌呢?”她一遍又一遍地摸着身上的衣兜。“怪呀,怎的就不见了呢?”老人摸着摸着,突然想起,上火车时因为拥挤,捏在手中的被挤掉了,落到了车门外的铁路基上,想到大儿子会到车站来接,也就没有再想。
“那您再仔细想想那个电话号码,”中年妇女见老人懊丧和焦急的样子,就启发说,“万一忘记了也不要紧,有您儿子单位的电话也行,还有您邻居的电话,您熟人的电话……”
“嘿呀,大姐啊,我那记得住电话那玩艺儿啊。”桂娘家里没有电话,她也从来没有摸过电话。大儿子从北京打回的电话,都是由住在县城的小儿子接转。小儿子打从做了县城一户人家的“倒插门女婿”,就离开家了。只在接到北京哥哥的长途电话,才去乡下的老家。桂娘压根儿就记不住电话。
“哪,您儿子在什么单位打工?”中年妇女问。
“是个公司。”
“什么公司?”
“好像是买东西的公司。”
“公司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啊。”
中年妇女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老人家,在北京,买东西的公司到处都是,您就是找上几个月,甚至找上一年,恐怕也找不到的。”
“哪可怎么办啊……”老人失望地坐在地上。
“哪只有一个办法,您赶紧打电话回去问问--您是哪里人啊?”
“我是管八垸的人啊。”
“没听说过。”
“就是漕河啊。”
“漕河?你在哪个省?”
“湖北。”
“老人家,您去打电脑吧。”中年妇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窗口,转身离去。
桂娘不知道“打电脑”是啥意思,但她估摸着与打电话问路差不多,就起身走到窗口。
窗口里坐着几位身着制服的铁路工作人员。桂娘问其中的一位:“同志啊,你帮我给漕河打个电话吧,我找不到儿子啊。”由于老人说的是蕲春方言,那男工听不明白,只是抬头莫名其妙地望了桂娘一眼,回头继续与他的同事聊天。
“同志啊,您帮我查查吧,我的家在蕲春啊。”桂娘请求着。
“你说什么啊,去去!”那男工突然发火,大声地吼起来。
看到对方发了脾气,桂娘吓得不知所措,连忙离开窗口,到别的地方转悠。
不知不觉太阳西沉,天色渐暗。一位车站工作人员走过来,对桂娘说:“老婆婆,你走吧,这里不能坐。”“我往哪儿走啊?”桂娘一脸的茫然。
一位年长的工作人员对她说:“下车的旅客都不能在这里过夜的,你必须出站。”
“出站?”桂娘一惊。“我出站往哪儿找儿子去?”她想起那位中年妇女说过的“就是找上一年也不一定能够找到”的话,心里凉了半截。她想,自己坐火车到北京才一夜又几个小时的功夫,回去的路应该不会太远。与其满北京城里到处乱找,还不如顺着“笔直的铁路”走回去罢了。但她哪知道,列车在京九线上17个多小时的风驰电掣,已经跑过了1200多公里。
“顺着铁路往回走!”桂娘这样想着,就往铁路上走。
刚上铁路,就听一声吼:“不要命啦,走这边的路!”抬头一看,一位50多岁的汉子站在铁路口。
“这位师傅啊,您就行行好吧,我要沿着铁路回家。”桂娘恳求说。
那汉子不耐烦地挥着手说:“不行不行,要走,就朝着这边的道儿走!”
“能找到铁路吗?”
“当然!”
就这样,桂娘踏上了千里归途。
亲人悲恸半边天
当天没有接到母亲的大儿子,回家一宿没睡。妻子也十分着急。如果婆婆为她来京遭遇不测,那她就难以面对自己的家人了。
第二天,大儿子到打工单位请了假,与妻子一起到北京各大车站寻找母亲。从西站找到南站,从西单大街找到东单大街,从西城区找到东城区……一天,两天,三天,一直找了半个多月,花去路费2000多元,仍不见母亲的踪影。
大儿子所在的公司领导获悉此事,深表同情,专门派出几班人马,到北京各大车站进行拉网式寻找,历时一个多星期,仍一无所获。于是公司员工们纷纷安慰桂娘的大儿子,有的说,人活百岁总有一死,不必过于伤心;有的说,人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厄运来了避也避不开;也有的说,老人也许没有到京,可能在中途一个什么地方下了车……大家越劝,大儿子越伤心。其时,北京气温高达40多度,炽热的太阳如火一般毒辣。只带20块钱的母亲,别说住宿,就是喝水也顶不了几天。倘若母亲是在一个偏远的小站下的车,那就更惨,野狼,毒蛇,带病毒的蚊蝇……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娘啊,您到底在哪儿!”大儿子泪流满面。
万般无奈之下,大儿子只得给老家弟弟打电话,报告母亲失踪的消息。弟弟接到电话也蒙了。“哥呀,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走丢了呢?”他在电话里直喊。
当夜,桂娘的小儿子就赶回管八垸,把这坏消息告诉了父亲。桂叔一听老伴“丢了”,并有20多天不见人,只觉五雷轰顶。他一下子瘫在地上,一边捶打自己的胸口一边悲情哭喊:“儿呀都怪我呀,我怎么这样糊涂,明知你娘不识字,是个睁眼瞎,又没出过远门,我怎的就鬼迷心窍让她一个人去啊……”小儿子听老父一哭,也不禁泪流满面。“娘呀,我对不对您呀,你上车我才给您20块钱,娘啊……”父子俩抱头痛哭。
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垸里人听说桂娘在北京“丢了”,莫不惊诧莫名。有的说,这年头外面乱呀,兴许桂娘遇上歹徒了;也有的说,桂娘年纪大了,会不会是晕了车,发了病,没到北京人就没了。桂叔越听越悲,又豪啕大哭起来。
痛哭过后,桂叔作出一个大胆决定:他要只身一人去北京寻妻!小儿子不同意。因为他知道父亲也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但桂叔去意已决。第二天,他筹足路费,就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大儿子在北京接到弟弟打来的电话,深怕父亲也像母亲一样走失,就与妻子一道,早早到北京西站等候。幸好,在河水一样的人流中,夫妻俩一眼就认出了爹。
在西站口外,桂叔一遍又一遍地问儿子儿媳找了哪些地方,得到了哪些消息,猜测老伴丢失后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形。说到伤心处,三人又不禁泪洒街头。桂叔告诉儿子,他听人说1626次列车的终点站不是北京西站,而是山西大同。因此,他要到山西大同火车站去寻找。经历失母之痛的大儿子坚决不同意,儿媳也劝爹爹不要冒险。但桂叔是个犟脾气,谁也劝不住。“儿啊,我真话对您说吧,要是您娘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有个么活头啊!”他坚决地说,“就是找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娘找回来!”
于是,桂叔当天就搭上了去山西大同的火车。
然而,在山西大同,桂叔在火车站里找了个遍,也没见着老伴的踪影,心中最后一线希望化为泡影。望着南来北往的列车,他几次想寻短见。但转念一想,又打消了寻死的念头。“要死,也不能死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买了直接回湖北蕲春的火车票,万念俱灰地回到了家。
回家后,桂叔不再啼哭,而是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他在自家的堂屋里,为“亡妻”悄悄布置了一个灵堂,每天早晚,点上香火,为妻子“招魂”。他期盼妻子的“亡魂”早回故里,以便与之同眠青山……
南辕北辙到天津
且说桂娘从北京西站进入一条公路后,就摸索着前进,盼着找到铁路。她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半夜,终于看到一条铁路横在眼前。她心中一阵惊喜。在家里,她听人说,条条道路通北京。她想,从北京出来,一定有许多道儿通向全国。到底是那条道儿连着家乡,她只认准一个理,“从哪里走过来,就从哪里走回去;我是从铁路坐车来的,得从铁路上走回家。”至于行走的方向,她只能凭感觉。
于是,桂娘就沿着铁路行走。这样一直走到天亮,她看到一个集镇。她在一个小摊点前停下来歇息。摊主见她汗流满面,头发凌乱,一身农妇穿戴,猜测她是个乡下婆婆,就拿出一根冰棒,递到她手上。桂娘掏出钱,想让摊主找零,摊主却笑着摆摆手说:“拿去吧,不要钱。”
从小镇出来,桂娘一边吃着冰棒,一边继续赶路。七月中旬的天气,到上午八九点钟,太阳就是火辣辣的了。但她此时反倒心定神安了许多。“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一根冰棒,使她深受鼓舞。
为了早日走回故乡,夜里只要有一线光亮,她就不会停止脚步。就是困乏到了走不动的时候,她也要撑到铁路上有路灯的地方躺下歇息。这样沿着铁路走过一站又一站,桂娘凭着几包方便面和几瓶矿泉水,一连走了几个昼夜,到了一个有许多叉道的火车站。她找到一位年长的老工人,问是什么地方,老师傅说是“天津”。
“老爹啊,从这儿离蕲春还有多远?”她问。
“蕲春?”老师傅有些诧异。“你是说,你想从这里到蕲春?”
“是啊。”
“错啦错啦。”老师傅笑着说,“蕲春我去过,哪是湖北的一个地方,离这里有好几千里呐。”他告诉桂娘,要想回蕲春,得从原路返回北京,再从京九线上往南走。
听说走错了路,桂娘只觉两眼一黑,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这几天,她连日带夜拼命行走,以为离家不远了,万万没有想到走错了方向。
她觉得全身酸软,四肢无力,又困又饿,有种生命将尽的感觉。
她慢慢地挪动着脚步,艰难地支撑着,找到一处僻静荫凉的地方,仰面朝天躺下来。天上飘浮着不断变幻的白云,身旁刮着裹着煤烟和浮尘的夏风,进站的列车拉着长长的汽笛,从四周传来的全是陌生的口音……这一切,都清楚不过地告诉她,她已经远离故乡。
她想起家乡管八垸圆圆的草垛、散着荷香的池塘和青烟缭绕的土庙,想起家乡的一草一木,想起老伴风来雨去的身影,想起儿孙们欢乐的笑声……故乡,亲人,亲情,如烟的往事就像放电影一样,在她的眼前一幕一幕地闪过。此时此刻,她特想家乡,特想亲人,特想回家。想到伤心处,不由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哭过之后,她又转念一想:“你也是个生儿育女的人,哭就能够回家吗?怎的就这么没有志气!”她想,现在老伴和孩子们一定也很着急,他们现在肯定也在到处寻找。“我要活下去,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啊!”想到这里,她又咬牙坐起来。
但是,看到眼前的一切,她又冷静下来。她摸摸口袋,上车时小儿子塞给她的20块钱,还好好地捂在荷包里。这可是救命钱,不能乱用,她想。但是光靠乞讨也不是个办法。这几天,她在路上几次行乞都被拒绝,还遭人白眼和喝斥。她一生可没受过这种气。要是被熟人看到,那还了得。但是不乞讨,靠20块钱又怎能走到家?她突然想起老伴捡破烂的“老行当”。“对呀,我可以捡破烂啊!”想到这里,桂娘兴奋地站起来。因为在她不远处,就有几个废弃的健力宝易拉罐。老伴曾说,一个易拉罐能卖一毛钱,捡上10个就是一块,够她一餐的伙食费。
于是,桂娘就在车站周围捡开了破烂。只一上午,她就捡了二十多个健力宝罐,用一根废电线串起来,背在肩上。中午,她来到一家小餐馆。在没有卖到钱时,她还想再试一试,看能不能碰上个好心人,给她一点吃的东西。刚坐下,一位胖大嫂就走过来,高声大嗓地挥着手说:“老婆婆,您卖破烂就往前走一走,那儿有家收破烂的店。”桂娘听懂了店主的意思,连忙站起身走出店门。“你等一等--”店主胖嫂在身后追上来,塞给她一个冒着热气的白馒头,“你拿着吃吧。”桂娘接过馒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回过身来,“扑咚”一声跪下,向胖嫂连叩了两个头。
“哎呀,老婆婆,您这是啥的啊?”胖嫂连忙将桂娘双手扶起。“我看您这位婆婆一定是遇到了难处。不然,谁还在这大热的天出外捡破烂啊!”
几句话说得桂娘泪流满面。她把自己到北京没遇到儿子的经过,以及自己想走回老家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向胖嫂说了。
“哎呀,老婆婆啊,从北京到湖北可不是一朝一夕的路啊,哪远着呐!这大热的天,您扛得到家吗?”胖嫂热心挂肠地说,“要不,在我这儿住下,等天凉快了再走?”桂娘流着眼泪摇摇头。“嘿,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哪。”胖嫂说,“到前面收破烂的摊儿得绕几个弯子,你是头一遭,人生地不熟的,还真不好找--得,我带您走一趟,我跟他们熟着呐。”
桂娘在胖嫂的引领下,来到废品收购站,将捡到的一串空易拉罐卖了。看到店主给了两块多钱,她不禁喜出望外。
离店的时候,收废站的老板送给桂娘的一个蛇皮袋子,并嘱咐说:“老婆婆,以后捡到的东西,最迟要在下午6点钟送来。不然,我就收摊子了。”
桂娘谢过店主和胖嫂,开始沿着铁路往西北的方向走。大约走了四五个小时,天渐渐黑下来。因为此处没有路灯,于是她继续摸黑行走,约莫又走了五六个小时,终于看到铁路旁一闪一闪的红绿灯。于是,她就在路灯下和衣躺了下来,算是过夜。
大约躺了两个时辰,一阵雷声将她惊醒。她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正惊疑间,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随着一串炸雷响过,生硬的雨点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她连忙找个避雨的地方坐下,卷曲着身子,一直捱到天亮。
雨住了,乌云散去,太阳又升起来。桂娘走到一个小店前,卖了一包方便面,一边往嘴里填,一边继续往前走。
这样走了一程,桂娘发现,铁路也可捡到破烂。因为,路基边有车上的旅客随手扔下的杂物。桂娘一边走,一边往袋子里捡东西。牙膏皮、铝皮饭盒、方便碗,以及各种颜色的饮料瓶,不时地出现她的面前。这样走到下午,她肩上的蛇皮袋子就是鼓鼓的了。来到一个集镇,她又打听到了收破烂的地方,将捡到的东西卖了几块钱,接着继续赶路。
这样边走边捡,也记不清走了几天几夜,桂娘又走到一个有许多叉道的地方。凭直觉,她知道自己又到了一个大站。正在她愣神的当儿,有人喊她。“喂,不要在铁路上晃荡,到月台上走!”听到喊声,桂娘连忙爬上月台。一位身着制服的年轻人走过来,严肃地对她说:“老人家,您不能在铁路上捡破烂!”
“同志啊,我不是捡破烂,我是回家。”桂娘解释说。
“回家?”年轻人打量着她,有些疑惑地问,“您回家怎么在铁路上捡破烂呢?”
于是,桂娘又把自己到北京没有遇到儿子的经过,向年轻人说了一遍。因为鄂东方言太重,年轻人虽是认真地听着,但没全听明白。等老人说完,他问:“老婆婆,您是说您住在三家店?”
“是啊。”
“哪里还有一条清水河?”
“对啊,我就住哪儿!”桂娘兴奋地喊起来。
“那我告诉您老,您就顺着这条道儿一直走下去,用不着几天功夫,就会走到家的。”年轻人好心地指点说。
“多谢这位大哥,你真是好人啊!”
听到了家乡熟悉的地名,桂娘不由激动万分。
阴错阳差“清水河”
年轻人的热心指点,让桂娘信心大增。她顺着铁路连日带夜朝前赶。饿了,就啃几口方便面;渴了,就在路边喝几口自来水;困了,就在铁路的路灯下躺着眯一下眼。夏日太阳毒,白天一身汗,到夜里浑身汗气招来成群的蚊子。她就用蛇皮袋子捂住头脸,抵御蚊子的袭击。
就是凭着这股劲头,桂娘一连走了三天三夜,终于走到了“清水河”。
桂娘所在的湖北省蕲春县漕河镇,原是由漕河镇和清水河乡两个乡镇合并而成。她所在的三马河村管八垸,原属清水河乡。离垸十来里地,有个三家店,是一个小小的菜市场,在当地很有名。
到达“清水河”是在一个星光朦胧的夜晚。桂娘顺着一条马路找到一个十字路口,这儿有几个店辅。四周偶尔传来几声娃鸣。这就是她想象中的“三家店”。她来到一家杂货店前,大声地说:“这位闺女,我是从北京回来的,请您帮帮忙,把我送到三马河管八垸吧,我给你钱。”
坐在店铺里的是一位短头发的年轻姑娘。听到窗外一阵“叽哩巴拉”的声音,她不由睁大了眼睛。出门一看,见是一位背着蛇皮袋子的婆婆,她就问:“老人家,您说什么呀?”
桂娘一听对方说的不是本地话,以为姑娘是“外来人口”,就说:“闺女呀,我就是清水河管八垸的桂娘啊。我上个月还来你这儿买过东西呐。”
“老婆婆,我真的不认识您。”姑娘笑眯眯的,十分抱歉地说,“我读大学四年了,这边的老少爷们,我真的有好多不认识。”她回头朝屋内喊,“爹,有个婆婆来啦!”
“谁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汉走出来,眯着眼打量着桂娘问,“老嫂子,您找人?”
听到老者也是这种口音,桂娘心中一愣。但她马上又想,也许这家店铺让外地人租了。于是她说:“老哥啊,你不是本地人吧?”
那白发老汉偏着头听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放声大笑起来。“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怎么不是本地人呢?”他说,“老嫂子,我看你是外地人吧?”
“嘿,我也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啊!”桂娘说。
“请进来叙话。”白发老汉把桂娘迎进店内,递上一张板凳,让对方坐下,才慢慢地问,“老嫂子,你家住哪儿啊?”
“我住在管八垸啊。”桂娘说。
“不对啊老嫂子,我这方圆几十里,没有管八垸啊!”
“这里不是三家店?”
“这里是有一个三家店,哪要往东南方向走一程。”
“走过三家店,是不是就到了漕河?”
“三家店过去是石景山南站。”
“你这儿没有漕河?”
“我这里只有一条清水河。”
桂娘越问越迷糊。她想了想,又问:“老师傅,你这里是清水河还是三家店?”
白发老人说:“我这里叫清水,靠近清水河,离三家店也不远。”
桂娘越发诧异起来,自言自语地说:“怪事啊,有清水河,也有三家店,怎的就没有管八垸呐?难道,这里不湖北省蕲春县?”
“老婆婆,你说什么?”白发老人睁大了眼睛。
“我是说,你这里不是湖北省?”
“嘿,弄了半天,你还以为我这儿是湖北呀!”白发老人大笑起来,“我这儿是北京!”
“怪呀,难道清水河流到了北京?”桂娘越发糊涂起来。
从未出过远门的桂娘哪里知道,北京这地方也有个“清水河”和“三家店”,而且也相距不远。
“老婆婆,”白发老人说,“你一定是从湖北到北京来迷路了吧?”
桂娘一下子呆住了。半响,她才问,“老师傅,您告诉我,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北京啊。”白发老人肯定地点点头说,“这里当然是北京啊!”
桂娘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天啊,怎么走来走去还在北京!
年轻时,桂娘曾经有过一次被“夜游神”捉弄的怪事。那天大雪封山,她在山里走来走去转着圈子,直走到天黑还在原地。最后是丈夫和一帮小伙打着火把找到山里,才把她带回家中。难道自己又遇上“夜游神”了?
见桂娘面色陡变,泪流满面,白发老汉一时不知所措。“老嫂子,你这是怎么啦?”小娘姑也连忙走过来,将桂娘扶起来坐着。“老婆婆,您是病了吧?”她关切地问。
桂娘摇摇头。像前两次一样,她又把自己进京寻亲不遇的经过向店主人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听了桂娘的讲述,店主人十分同情。白发老人让女儿端来一碗面。“吃吧,大娘。”小姑娘说。
桂娘抖颤着双手,接过这恩重如山的一碗面。从离家进京至现在,这是她坐在饭桌边吃到的第一个晚餐。
“母子相逢”成一梦
用过晚餐后,白发老人留桂娘在店旁的一间小屋歇息。
小屋里有个土炕,铺着一张凉席。小姑娘正在屋里点蚊香。
但桂娘却没进屋歇息。她知道,像她这样满面污垢、浑身汗气、形如乞丐的人,在外能有一碗面吃,就是遇到了菩萨。她不愿再麻烦好心的店主人。无论父女俩如何挽留,她仍执意要走。
就着朦胧的夜色,桂娘用店主人送的一根木棍挑着蛇皮袋子,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大约走了五六个小时,一条铁路横在眼前。她心中一喜。找到铁路,到家就有希望。她环顾四周,夜色茫茫,远处不时传来火车悠长的汽笛声。凭经验,她知道附近有车站。但她没有继续行走。她实在太累、太困了。她在铁路基边一块稍稍平坦的空地上躺下来,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这是她以夜幕为帐、以大地为床,睡的第一个安稳觉。这几天,虽历尽曲折,南北瞎闯,但却遇到了胖嫂、白发老人和小姑娘,还有那个收破烂的店主,一个又一个的好心人,使桂娘看到了生存的希望,增加了活下去的勇气。“只要有好心人在,我就不怕走不回家。”她想。此时,几经周折的桂娘,不仅没有失去生活的信心,反倒变得异常的自信和执着起来。
一阵晨风吹过,带来一股煤烟的气息。醒来后,桂娘没有像前几天一样立即行走。她仰望天空,在茫茫星空中寻找启明星,以便确定行走的方向。因为按照店主人的指点,她得向着东南方向行走,才能走出北京。
她在星际间搜寻着,辩认着。一颗明亮的星挂在地平线上。一会儿,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随之染上美丽的胭脂。桂娘一阵兴奋,就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沿着铁路行走。不多时,一座小小的火车站出现在眼前。“这里应该是三家店。”她想。果然,她走到月台一问,就证明了自己的推测。
经历这几天的曲折,桂娘得出一个经验,这就是多问路。“老嫂子,你每到一站要问准了才走。”白发老人也这样说。为了证实“过了三家店就是石景山南站”的说法,她又一连问了几位工作人员,得到的都是确切的说法。
早晨,她用卖破烂的钱,在车站附近的摊点卖了几个馒头。吃了两个,剩下的就装在方便袋里捎带着,作路上的干粮。
三家店只是一个三等小站,来去车辆不多,也没多少叉道。桂娘顺着铁路,终于走到了石景山南站。
呈现于她眼前的铁路,纵横交措。为防走错了道儿,她想找个人问问路。
一位年轻小伙急急地走过来,对着她喊:“老妈子,你是从北京过来的吗?”
“是啊。”她连忙回答。
“你是不是有个儿子与你失散了?”对方又问。
“是啊!”她睁大眼睛。
“哎呀,您老还不快点过去啊,你儿子在车站外面都等急了!”小伙子跺着脚说。
桂娘听得明白,心中一阵大喜。她想,一定是大儿子从北京西站找到这儿来了。“嘿哟,我的儿啊,”她一边朝出站口跑,一边嘶哑地喊,“儿呀,你让娘找得好苦啊!”
“老妈子,你等一等!”小青年在身后追上来说,“我带你去!”
在小青年的引领下,桂娘急急忙忙地来到站外的一家小吃店。“呶,就这里面,你自个儿进去吧--”
想到日思夜想的儿子就要见面,想到京都流浪、居无定所的艰难日子就要结束,桂娘激动得热泪纵横。“儿啊,我的儿啊,”她跌跌撞撞地朝小店里跑过去,边跑边哭边喊,“娘这辈子差点就见不着你了啊,我的儿啊……”
小店里,只有两个顾客--一对母子。那位母亲与桂娘年龄相仿,那位儿子则是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他们正在吃早点。
“儿啊,我的儿,”桂娘没有看到儿子,就大声地喊,“娘在这儿,娘在这儿啊!”
“老婆子,你一大早在这里大呼小叫的,你找谁啊?”店主停住揉面的手,走过来莫名其妙地问。
“我的儿,在这里,我在找他……”桂娘因为激动,一时语无伦次。
店主走到那对母子跟前,对那年轻人说:“你一大早儿到处找妈,这不,又有一个老妈找来了不是?”
那年轻人站起来,走到桂娘跟前笑着说:“老妈子你搞没搞错啊,我娘已经找到了,就是她--”
原来,这对母子旅客从车站下车后,曾经有过短暂的失散。
看到那位母亲幸福的笑容,桂娘方知是一场误会,失望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涿州遇险遭抢劫
离开车站后,桂娘找到当地一个收废站,把捡到的破烂卖了,重又回到车站。见她形如乞丐,加之她口音重,车站工作人员拒绝她进站。
“你是找人吗?”一位身着铁路制服的中年人,见桂娘在车站里徘徊,就走过来问。
“同志啊,我不是找人,我想进站。”桂娘说。
“进站?”中年人打量着对方,问,“你想进去捡破烂?”
“不是,我要回家。”
“回家?你家在哪?”
“在漕河。”桂娘补充说,“就是漕河火车站。”她有意把“漕河火车站”说得慢一些,使对方不会听错。
“漕河火车站”是她来京上火车的出发地。在那里,因为挤掉了扑克牌,她失去了与大儿子联系的电话。她至死也不会忘记那个给她带来痛苦的地方。
“漕河火车站我当然知道。”中年人说,“那是一个小站--你买票了吗?”
“我没钱买票。”
“没买票还想进站?”
“是啊。”
“你说说,我这些爷们是喝西北风来着?”中年人突然瞪起了眼睛。
见对方突然变脸,桂娘不敢吱声。待那人走后,她小心翼翼地来到车站验票口。
“请问,到漕河怎么走啊?”
“买票进站上车!”女验票员头也不抬,回答十分干脆。
“我不上车,你让我进去吧!”
“哇,你有病啊!”女验票员抬起头,瞪着眼,大呼小叫起来。
“怎么回事?”一位保安闻声走过来。
女验票员朝桂娘指了指,说:“你看这个捡破烂的,没买票也要进站!”
保安走过来,手一挥:“走--”
见对方一脸凶相,桂娘不敢出声,连忙离开车站候车室,来到大街上。“不行,我不能瞎走。”她想,这里进不了车站,附近总有地方能找着铁路。于是,她走到一个摆摊人跟前,问从哪里走可以找到铁路。那人听了,打量着她问:“你找铁路干什么?”
于是,桂娘就把自己进京找不到儿子,以及回家的经过说了一遍。摆摊人没全听明白,只是说:“你要回家光找铁路没用。我告诉你吧,这里到处是铁路,有的去天津,有的去河北。京广线、京山线,都打这儿经过。”
“师傅啊,到漕河走那条线?”桂娘急着问。
“漕河嘛,向南,走京广线,过了徐水就是漕河。”摆摊人说。
“对对,你说得对!”桂娘大喜。因为,与她老家漕河镇毗邻的,是浠水县。摆摊人说的“徐水”是普通话。在蕲春方言里,“徐水”与“浠水”一个音。“过了浠水是漕河,这回总不会搞错吧!”她想。
“师傅,我往哪儿走能找到京广线,走到漕河啊?”她迫切地问。
“呶,往这边的道儿走,一直向左拐。”
谢过摆摊人,桂娘就顺着一条土道儿向南走。大约走一个多时辰,真的看到了铁路。快到铁路时,她又从过路人的口中得到“这条铁路经过漕河”的准确消息。
经过一天的行走,桂娘于当日傍晚走到一个车站。一问,说是“桌州”(实为河北境内的涿州)。有人说,这儿离漕河只有百多里路。
“快到家了,快到家了!”桂娘十分兴奋。她离开车站,来到“桌州”街头。回家心切的她,摸摸身上的20多块钱,就想找个“麻木”坐回去。
在一个灯火辉煌的街头,桂娘看到几辆麻木,就上前寻问有没有去漕河的麻木。连问几个司机,均遭拒绝。正失望时,一位中等身材、冬瓜脸,年约五十的男子走过来说:“上车吧,我拉你!”
桂娘大喜,连忙上车。
黑暗中,麻木行驶在凸凹不平的公路上。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来。
“到了,下来吧!”麻木司机说。
“这是漕河?”桂娘看到面前有间黑屋,就问,“师傅,这是哪儿啊?”
“奶奶的,瞎嚷嚷个啥,这是漕河!”麻木司机粗鲁地骂起来。“把身上的钱都给我!”
桂娘心里一格登。她说:“你把我送到漕河,我给你钱!”
“嗬,你还犟嘴啊!”麻木司机走过来就是一脚,将桂娘踢倒在地。
“你怎么打人啊你--”
没容桂娘说完,又一记耳光扇在她的脸上。她感到一股咸咸的东西从鼻孔流下来。
此时,她心里明白,她遇上了歹徒。
“快把钱掏出来!”黑暗中,那个凶恶的男子在喊,呼出的酒气喷在她的脸上,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她紧紧攥着上车时小儿子给的20块钱。这可是她的救命钱。几天来,她忍受着火烧火燎一般的饥饿,也没舍得花这20块钱。
终于,凶徒下手了。那男子扬起手,又是“啪啪”两个耳光。“娘的,你到底给不给?”凶徒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往地上狠狠地撞去。“有没有?没有?没有老子就撞死你!”
桂娘只觉脑门一阵轰轰地响,开始还觉得痛,到后来,就失去了知觉。
待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黎明。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废弃的厂房。看看身上,衣裤已被撕破,荷包里的20块钱,连同这几天捡破烂的钱,全都不见踪影。再看身下的泥土,已是血迹斑斑。她挣扎着站起来,刚一迈步,却“扑咚”一声跌在地上。
“苍天哪……”她不禁悲从中来,泪如泉涌。
京九又遇“夜游神”
桂娘在荒草地上平躺了一会儿,慢慢擦干眼泪。“我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我还要回家……”她想,哭是无助的。要走回家,就得吃东西;要吃东西,就得去捡破烂。她看到自己装破烂的蛇皮袋子,和白发老者送的木棍,散落在离她不远的草地上。
太阳升起来,射出强烈的光。她咬咬牙,站起来,捡回蛇皮袋子和木棍,艰难地走出废弃的厂房。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她看到一条宽阔的马路,各种车辆来往飞驰。她站在路边不停地招手,却没有一辆车子停下来。她低头看看身上又脏又破的衣服,知道自己这样子一定很丑,难以搭到车子。于是,她找到路边一处水沟,蹲下身去洗手洗脸,却看到水里倒映着一个蓬头垢面、鼻青脸肿的头像。看到自己这般丑陋,桂娘一阵心酸。想想年轻时,自己也是三家店清水河管八垸的一枝花。就是到了儿媳过门的年龄,自己也不显老态。如今流落他乡,食宿无着,遭人暗算,不过十多天功夫,竟面目全非,乞丐不如……
桂娘边想边走,不知不觉来到街市,一问,又是“桌州”。
“桌州”这地方的街道不宽,但很直,一排排纵横交措。她在街道一步一歪地行走,连找了几处堆放垃圾的地方,捡了一袋废旧,找到废旧回收点,买了7块钱。
下午,她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一肚子自来水,就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她实在太累,也太想家了。她想休息一会儿,再到汽车站搭个班车到漕河,结束这种狼狈的生活。但躺下之后,她却沉沉睡去。到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她不由打了个寒颤,连忙摸了摸衣袋。还好,上午卖破烂剩下的6块钱,还好好地放在口袋里。她连忙起身,想到火车站,找个有路灯的地方歇息。但转念一想,又悄悄坐下。她怕夜里在街上走,再次碰上坏人。
在黑暗的角落里蹲了几个小时,街道的路灯突然亮了。不多时,一辆接一辆的汽车匆匆驶过。新的一天开始了。
经过一夜的休息,桂娘觉得身子骨不再那么酸痛难忍了。她站起来,向来时的火车站走去。“嘿,不就是百把里路嘛,还搭什么车啊!”桂娘想到前日夜里的险遇,不由后悔起来,“走,走回去,就是累死累活也要一步一步地走回去!”
到火车站时,天还是朦朦亮。她没有往车站入口里走,怕被拦住。她绕过几处建筑,终于找到铁路,就沿着铁路向东南方向而行。
行走中,她突然感到脚板有种刺痛的感觉。坐下一看,一双新布鞋底全磨穿了,裸露在外面的脚掌被铁路基上的小石子扎得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鞋边上的布。她索性把一双没底的破鞋脱下来扔了,赤着双脚走。每走一步,脚下就是一阵刺痛,路基上就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
是日下午,桂娘经过京九线上的定兴车站,步行到达“浠水站”即京九线上的徐水站。至此,她离日思夜想的漕河,仅“一站”之遥。
然而,不知为什么,桂娘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怕遇到上次“三家店”、“清水河”那样的怪事。于是,她走一程,就要找人问一问:“这里是浠水吗?下一站是漕河吗?”
一位行人证实说:“这里就是徐水(浠水)。下一站嘛,就是漕河,没错。”那人补充说:“从这里到漕河,只一站路,大概十来里吧!”
离开“浠水”火车站后,桂娘来到一个集镇,买了几个馒头,吃了两个,剩下的就捎着,接着又找人再问。问来问去,得到的都是肯定的回答:“本地是浠水,下站是漕河。”
但是,桂娘却有些慌了。因为,集镇上所有人的口音,都跟广播上的差不多。她知道,老家的浠水与漕河相距不远,两地的口音相差无几。在清水河当地,就有一个浠水人,口音与垸里人没什么两样。难道又错了?
她于是又忐忑不安地回到火车站,问一位身着制服的瘦高个:“同志,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浠水!”
“下一站是不是漕河?”
“是漕河!”
“这里是那个省?”
“河北!”
“河北是不是湖北?”
“你问什么来着?”本想进站的瘦高个突然站住,转回身,瞪着一双诧异的眼睛,望着桂娘。
桂娘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哪个省的?”瘦高个走过来问。
“我是湖北省的。”桂娘不安地说。
“你真是湖北人?”
“是啊。”
“老人家,哪我告诉您吧,这是河北省,不是湖北省。”瘦高个比划着说,“这里离湖北啊,几千里呐!”
“这位大哥,你莫开玩笑啊。”看到瘦高个表情夸张的样子,桂娘怎么也不相信,她说,“这下一站就是漕河呐,我就是漕河人,快到家了我还不晓得?”
瘦高个摇摇头,走了。
可怜大字不识一个的桂娘哪里知道,幅员辽阔的华夏大地,相同的地名有许许多多,有的甚至“整体相似”--如桂娘在北京遇到的同为一区的清水河和三家店,与她湖北老家同在一镇的清水河和三家店,好似一对孪生兄弟。
无独有偶。在河北省境内的京广线上,由北至南,有两个彼此相邻火车站:“浠水站”(即徐水站)和“漕河站”;而在湖北境内的京九线上,由北至南,也有相邻并且距离相近的“浠水站”和“漕河站”,与河北“徐漕”两站好似双胞。
桂娘不甘心。她又绕到铁路,继续朝前走。当日傍晚,她走到了“漕河”。
离开火车站台后,她顺着一条小路走到一个小小的集镇。这里散落着几处稀疏的房子,全然没有她想象中县城漕河的繁华,并且没有遇到一个熟人。打听行路者,得到的虽然都是“这里是漕河”的回答,但口音都是一个“广播调儿”,听不到一个乡音。
在一家门店前,她找到一位老大爷询问。老大爷所言,也与瘦高个说的一个样。
至此,桂娘才相信她真的又撞见“夜游神”了。
被抓走出“夜游圈”
两遇“夜游神”,欢喜一场空,桂娘并没有失去走回湖北老家的勇气。
是夜,她在铁路灯下躺下来,一边啃着馒头,一边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想象着故乡的生活情景。
在老家管八垸,夏日夜里,她也曾这样仰躺着,遥望着一望无际的星空。丈夫坐在竹床边,摇着蒲扇为她驱赶蚊虫;孩子们偎在她的怀里,缠着她讲故事……
一股思乡的情绪,在她的心中油然升腾。她的眼角滚下一颗老大的泪。“再远的路,我也要走回去!”她心里喊。她又想起下午一位好心人的指点。那位慈眉善目的大爷告诉她说,从漕河站往南走,一定能走到湖北。这使她的心里安稳了许多。
这样躺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朦胧中,一阵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风驰电挈,地动山摇。她已经熟悉并习惯了这种声音。在列车的轰鸣中,她感到一种振奋,一种安全,一种解脱。如果长时间没有听到这种声音,她会突然惊醒。
在身下的大地抖动了几次之后,她习惯性地坐起,抬头看天,在夜幕中寻找可以指示方向的北斗星和启明星。“天快亮了。”她拿起蛇皮袋和木棍,起身赶路。
经过无数个昼夜的行走,桂娘经保定、望都、定州、新乐和正定,又到了一个铁道纵横交措的地方。一问,是“石家庄”。看到火车来来去去“一空一空”地喷着白烟的场景,再听那火车汽笛声此起彼伏的地鸣叫,桂娘就猜到这是一个大站。于是她就格外小心,生怕走错了道。然而,尽管她小心谨慎,一路走一路问,但还是走偏了道儿。这天夜里,她迷迷糊糊地踅向东方,进入了从石家庄至山东德州的“石德线”。
而她并未发觉自己走偏了道路,依旧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经过几个昼夜的行走,又到一个大站。一问,说是“洪水”--即河北省衡水市。
衡水是京九线上的交通要冲,市面繁华,铁路纵横。此时,桂娘身无分文,已有一天多没吃东西。她在街头店铺讨了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立即汗浸全身。一会儿又觉口干舌燥,只想喝水。她索性找到一处有自来水的地方,蹲下身,仰起头,拧开水龙头一口气喝了个饱,站起来一走,肚子咣啷响。
为了筹到活命钱,桂娘又就地捡开了破烂。沿途捡破烂,她已摸索出了道儿,发现车站里的废旧多。火车到站后,旅客们用餐时从车上扔下的杂物,许多东西可卖个好价钱。这天,只几个小时,她就捡了满满的一袋,拿到废旧回收点,一下子卖了10多块钱。她喜出望外,又溜回车站,寻找旅客扔下的东西。正弯腰捡地上的杂物,却被人扭住。回头一看,是一个身着警服的保安。那人将她带到车站附近的派出所,对为首的一位戴墨镜的人说:“所长,又抓到一个!”
戴墨镜的所长走过来问:“我们三番五次禁止在车站里捡破烂,你为什么不听?”
“我不知道。”桂娘说。
墨镜所长回到凉椅上坐下说,“按规定,我们要对你进行罚款!”
听说要罚款,桂娘有些紧张起来。因为,上午买的钱没用,还好好地搁在口袋里。她下意识地捏了捏上衣口袋。
“但是,”墨镜所长突然站起来说,“看你是个妇女,所以呐,就从轻处理--你写个保证书吧!”
“我不识字。”桂娘说。
“那就口头保证。”
“你让我保证什么?”
“保证不进站捡破烂。”
“我不进站捡破烂。”
“好啦,你走吧。”
桂娘走出派出所不远,一位年轻的民警追上来问:“老婆婆,你上哪?”
“我回家。”
“你家在哪?”
“在蕲春。”
“蕲春在什么地方?”
“在湖北。”
“哦,你是湖北的人哪。”小青年吃惊地问,“老婆婆,你捡破烂怎的不在湖北,大老远到这里来?”
于是,桂娘又将自己进京寻亲不遇的经过向年轻小伙说了一遍。
“老婆婆,我这就去给您家里打电话。”小年青年说。
“我家里没有电话。”桂娘说。
“你小儿子家里不是有电话吗?”
“有啊,但是我不晓得。”
“没关系。”小青年说,“我可以打114查询。”
小青年记下桂娘小儿子的姓名,转身到附近的一个电话亭里去查询。一会儿,他返回来,抱歉地说:“老婆婆,你小儿子的电话没有登记。你再想想你大儿子有没有可以联系的方式,比如说是什么单位,单位里有些什么熟人?”
桂娘只是摇头。她说,“小同志啊,你只要告诉我那条道儿能走到家就好了。”
于是,年轻人为桂娘指了一条道。
谢过年轻的民警,桂娘沿着铁路,开始了新的长途跋涉。一路上,她用捡到的废旧买钱糊口,穿着捡到的破鞋,每日步行十几个小时。每天晚上,她只在铁路边躺着合一会儿眼,醒来就继续朝前走。因为长途跋涉、风吹日晒、蚊蝇叮咬和饥餐渴饮,经历一个多月,她嘴唇干裂,骨瘦如柴,十个脚趾血肉模糊……
就是凭着这种坚强的意志,桂娘从衡水往西返回贡家台,进入京九线,经河北枣强、思察和清河,进入山东边境小站临清。再一路向南,经山东聊城、阳谷、郓城、菏泽、定陶、普连集、曹县和梁堤头,进入河南商丘。又向东南方向进发,进入安徽亳州,经口孜、谢桥等小站,到达安徽阜阳。
在阜阳,她捡了半天破烂,傍晚行至阜淮线,在铁道路灯下稍作休息,于次日天黑时分到达潘集(从阜阳至潘集100公里)。在潘集吃了一袋方便面,又继续前行,到达淮南,进入淮南线。经长丰、朱巷、下塘、罗集,到达安徽省会城市合肥。
在大都市合肥,桂娘挑着蛇皮袋子捡了大半天破烂,买了几块钱,又在好心人的指点下,向南进入从合肥至九江的合九线,经肥西、石河、潜山、小池,到达安徽边境县城太湖。此时,走上街头,桂娘能听懂当地的方言。她一打听,知道离湖北不远,不由十分振奋。她把沿途捡到的一袋子杂物拿到收废点买了,又一路步行到达湖北的黄梅县城。
随着故乡的一步步临近,秋后的风也变得凉爽起来。桂娘又一路前行到达孔垄,在好心人指点下,转向西北行走,踅回京九线,于当年8月31日到达蕲春县城漕河。至此,她先后沿着京山线、京广线、石德线、京九线、阜淮线、淮南线和合九线,最后又回到京九线,穿越北京、天津、河北、河南、山东和安徽,最后回到湖北,经历大小城市100余个,整整行走50天。按平均每天60公里的速度计算,桂娘亦徒步行走3000公里。而这只是最保守的估算。
看着来来去去的行人车辆,听着熟悉的乡音,桂娘极喜而泣。从火车站出来后,她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在县城漕河的街头坐下,用手指当梳,理了理逢乱的头发。然后起身沿着县城的几条主要街道走了一遍,就像长跑运动员到达终点后没有立即停下来一样。她走啊走啊,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袭上心头,泪水和笑容,同时出现在脸上。她边走边哭,哭哭笑笑,如痴如狂。这样歪歪倒倒地走到了清水河,走到了三家店,走到了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故乡……
摘自大众网:http://www.dzwww.com/2016/ygxdf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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