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雨
谢石灰
是否因为那首诗的关系,每年这个时候,都要下雨。四月的雨如同四月的花一样,狂盛而不失娇气。总在你不经意间,微风细雨扑面而来,天与地在瞬间缠绵在一起了;待你准备好了雨具,它又故意藏了起来,迎接你的只是忽远忽近的云情雾意。因此,这雨下得自由,下得潇洒。只有你去适应它,它不会故意迁就你。它的旋律如同少女的心扉一样,你抓不住。
在这样的雨里,你很难高兴,心底总会涌起如同这雨一样的哀伤——来得无理由,去得无影踪。或许,选择在这个季节祭拜先人正是这种思绪的作祟吧。
我祖先的坟墓都在山里,打小开始,我就被家人带着去山里扫墓。那是很长很陡的一段路,五六岁时我是被父亲背着去的;待稍微大了点,我就得自己走了。这也是很清晰的记忆:我撑着一把黄色小雨伞,穿着小胶鞋,走在那泥泞的路上。山里的风很大,吹着雨伞东倒西歪。江南丘陵特有的红壤非常疏松,行人踏过便是一个个深浅的脚印;我只要选择在大人的脚印里前进,就不会滑倒了。
今年我到了弱冠之龄,不会像从前那样怕山里的风、山里的路了,并且我还要牵着我的弟弟,而不是别人牵着我。一切似乎都不同了,不过还是有那么几串相似:风还是那样大,路还是那样泥泞;弟弟很好动,如同那雨伞一样飘然;还有,仍在下着雨。
中午,雨大了起来,我们歇在一位亲友的家里。他们很是好客,为我们张罗着饭菜。这是一件古老的建筑,青苔的瓦,幽黑的房梁,房柱上雕刻着斑驳的花案,用手触摸,仿佛已跨跃百年。我躺在一张靠椅上,望着那模糊的房顶,仍思绪翩飞。雨打在瓦上,声音在屋中放大,叮叮咚咚,抑扬顿挫,如同交响乐一样,别有一番情趣。为躲雨逃进房里的鸟儿,是否携带着一封家书呢?现代的建筑可以插入云霄,坚硬无比,给人绝对隐私的空间。不过这种封闭是否也隔绝了自然?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已没有那种“且听风吟,闲聆雨音”的韵味了。当然,听雨也有悲伤,蒋捷那首前无古人,后很难有来者的词就是生动的写照: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歌罗账。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水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雨渐渐小了下来。我起身走到屋外,想看看雨后的山景。这时,我惊奇地发现,这位亲友竟把一块墓碑垫在屋前,作踏脚之用。这块墓碑不是很大,七十公分见长,四十公分见宽,中间书着“慈父严锦才字府君之墓”,左上角书着“大清国乾隆四十七年立”。墓碑右边记着这人的生卒年,左边是他的子氏。按着上面的记载,他只有两个儿子,这在古代算很少了吧。并且他儿子年龄也不是很大,因为下面只记着一个孙子,一个儿媳。上面没有他夫人的名字,不知她是怎样的女人,是否早夫君而去了呢?还让我感兴趣的是,他的儿媳只记作“吴氏”;古代女子的地位确实不高。
向亲友打听才知道,几年前山里大火,他救火时拾到这块废弃的墓碑,就拿回家垫地用了。他说起来很轻松,在他眼里这墓碑不论书写着什么,只不过是一块黑色的石板而已,没有任何的隐晦。也是,二百多年过去了,这墓碑后面所掩盖的躯体都已腐烂到大地,那儿媳“吴氏”也已化作坟堆上的一缕清烟。可是,我不自觉地对这几个名字有了无穷的想象,为他们设计了许多离奇的故事。不过更有可能的是,他们都是平凡的人,如同你我一样;就算他们曾有多么不平凡的经历,却早已被这清明的雨洗刷了千遍。或许,当成一块踏脚石,而不是一个废弃的墓碑,也是这块石头自身的愿望吧。
等到午后,雨停了,我们开始扫墓了。还是一样,无非是给坟堆清清杂草,添添新土,在坟头弄个草堆。因为下过雨,到处都是湿湿的,所以可以鸣放一圈爆竹。深山里,火药崩裂声传得很远,持续了很久。
我依稀记起,在某个山头,爷爷曾经指着一个矮矮的土堆对我说:“这是我爷爷的坟,你要记得。别忘了,不然你好久不看他,他会担心的……。”可现在,我举目望去,到处都是藏在云里的山头,到处都是娇滴滴的杜鹃花,哪里还有那个山头,更别说那矮矮的土堆了。如这清明雨一样的感伤又来了,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想知道答案。
爷爷过世已过七年,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会记得曾对我说过这么一段话。我很是感叹:在我们身体的某个角落,某个不易觉察的角落,先人的气息如同河流匍匐地流淌着。或许,那是一句话,一本发黄的家谱;或许,是那“大清国乾隆四十七年”的墓碑,是那记在最底部的“吴氏”。再远点,是蒋捷的独坐船头;更远点,就是仓颉的灵感了,创造了奇妙的文字,然后用这文字繁殖出无与伦比的文化。就像清明,这个日子所代表的不仅仅是要祭拜先人这么简单,它更代表的是对生命的珍惜和追求。我们来到祖辈的坟墓前,无非就想告诉睡在地下的人们:“我们都很好,生活地很好,锦衣玉食,我们还会努力生活得更好。”
这种对生命的态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过至今还在延续。这种态度是什么呢?是介子推的“柳下做鬼”,还是刘邦的“撕纸认亲”,抑或是杜牧的“借问酒家”?这里面有不屈,有坚定,当然也有落寞。他们都宣扬了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千年的民族的共同情愫,这种情愫飘到水乡油伞的江南,刮到风吹草低的漠北,来到斗转星移的东海,落到直烟寒笛的楼兰,深深地印在这片被雨滋润土地上。
清明的雨仍在下着。其实,这雨也不悲伤,在没有我们之前许多年,它就已在下了。只不过有了我们之后,在清明节这天,雨要多洗涤一个个湿漉漉的灵魂。雨,请一直下吧,你淋湿过我们的祖辈,淋艳了他们坟前的杜鹃,也淋乱过我的雨伞;就继续淋后来的人吧,以及更远更远的将来……
征稿信息
清明时节“雪”纷纷,这个清明有点“特别”,但也不改往年的优雅与宁馨:它或承载了春意萌动的情思,“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或寄托了追远祭祖的哀情,“帝里重清明,人心自愁思。”当往年的新绿、微雨遇上风霜、雪霰,会在你的灵魂深处诞生怎样独特的生命体验呢?继承传统文化习俗,响应时代热切呼唤,清明时节,不一样的清明,由你来书写。具体征稿信息请点击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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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编辑:黄甜田
审核/主编:童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