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选登】无字的家训

点击数：次发布时间:2018-06-28

又是一年清明时。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七年了，细细思量，我竟想不起他给子女孙辈，立过什么家规说过什么家训。

父亲的一生经历无尽磨难，少年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生为长子，常常为了弟妹忍饥挨饿，刚刚高中毕业赶上十年浩劫，大串联，上山下乡，失去上大学的机会。后又因我们姐弟的负累无法圆大学之梦，也曾因家庭成份之故无法通过政审多次失去光明之前程。

他做过最辛苦的工人，当过最劳心的出纳会计，干过吃香的棉检员和司务长。他是工人中的知识分子，以书生文弱之躯任劳任怨地上着繁重的三班倒，单位里写宣传标语或材料都由他承包。父亲从无怨言，或邀功请赏，乘机提出要求。在轧花厂最鼎盛时期，他做会计时，每天经手的棉款都是几十万，要去县城领款保管付款，晚上一笔笔的账目得盘算一遍，若是有出入，就得反复盘算，每晚我都是在算盘声中入梦。他做棉检给棉农评级时，总是认真对照棉样，评级时绝不会因人而异，因此落下“一根筋”的外号。我父亲做单位司务长时，通俗地说就是管理食堂伙食安排来客接待，这本是个肥差，可他本人买好食堂的菜安排好客人们的菜单，自己却依旧回家吃饭。我家就住食堂后面，几个孩子闻着香味更是垂涎欲滴。为此母亲常常数落父亲，真是树叶掉下来怕把头打着，自己不吃，也不夹两块肉给孩子尝尝。父亲只是笑笑，说白菜萝卜清清白白最养人。经年之后，我们姐弟都一如父亲，诚实做事，清白做人。

我家有三个黑户口，计划经济年代，一切凭票购买，没有粮油票得去黑市高价买米油，生活愈发捉襟见肘。父亲想尽一切办法开源节流，在门前屋后见缝插针地种些蔬菜，养几只鸡下蛋，无师自通地学会做衣服，理发，打桌椅板凳。无论生活多么窘迫，再劳累烦闷时，父亲也只是抽两根劣质香烟，和老友下盘棋，从没对母亲和我们发过脾气。幸好食堂鲍师傅还有些同事，常常把多余的票劵送给父亲，以解我家的燃眉之急。父亲总是按当时的市价，千恩万谢地把钱送去。有时年节家里做个粑粑果果的，宁愿孩子们少吃点，总是先送给邻居们和很多对我们很好的人家。在这期间的很多年里，父亲常常感恩、愧疚地和母亲说着，真是欠了他们的情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一直到我们姊妹考到外地上学，有了城镇户口，家里的口粮问题才算解决了。

繁忙的工作之余，每晚父亲总是极耐心地检查着我们的作业，认真地帮我们分析错因。我是个不得宠的二丫头，却乖巧懂事，尤其是从小学习好，唯有父亲偏心怜惜于我。向来沉默寡言的父亲，每逢小酌两杯微醺之时，便会自豪地和老友们说，我二丫头上好的。弟弟不爱念书，又调皮，总是被父亲责罚。母亲常说，二丫头从小你爸巴掌没上过头。每次当我站在奖台上时，总能捕捉到人群中父亲那欣慰和鼓励的眼神。这眼神如一盏圣洁的莲灯，温暖了那些贫寒艰辛的日子，如同生命的霞光，斑斓了灰暗卑微的少女时代，照进了我生命中所有的暗夜。

父亲还有一个不合时宜的爱好，看小说报纸。父亲是个武侠迷，金庸古龙粱雨生，还有今古传奇，水浒三国封神演义等等，塞满了工具箱。夏夜，父亲一边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着杨家将，封神榜等传奇故事，一边用大蒲扇挥动着，以免蚊虫叮咬我们。那时的夜空，头顶的星星分外亮，莹火虫一闪一闪的，月光下的树影斑驳多姿，在父亲的老故事中，在大蒲扇啪啪啪作响的声音里，我们总是不知不觉地去见周公了。或是在寒假的冬夜里，在橘黄色的光晕里，空气里还存留着晚饭时炉子锅里白菜萝卜雪里蕻的气息，芬芳而温暖。坐在大火桶里，套着母亲纳的厚棉鞋，全身暖烘烘的。偶尔火桶里还会埋着几颗小山芋，一把果子。那样的冬夜，那光那暖，还有父亲的老故事……

现在想想，应该是生活困住了他的脚步与梦想，只能在武侠与英雄的世界里，感受丝缕琴棋书画诗酒花，仗剑走天涯的诗意与豪情。我的少女时代也因此跟着父亲看了很多的闲书，从此与文字结缘，父亲是我文学的启蒙者。

时光荏苒，我们姐弟相继成家，工作渐渐稳定，各自光景也渐好转。父亲终于卸下了重负，和母亲数着那些年里欠下的情，四处打听，一家家地登门拜访叙旧。耳濡目染中，让我们牢记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后来只到父亲病重卧床时，还记挂着我的职称英语考试，说他同学的女儿是大学英语老师，他联系下帮我补习补习。已经难以进食的时候，仍想着辅导我女儿的数学，仍念着他要送大宝去上大学。

父亲是个平凡的人，没有做过什么值得着墨的事情，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蕴含哲思的家规家训。却以他的一言一行，给我们留下了一份无字的珍贵家训，清清白白做人，踏踏实实做事；身处困境，尊重文化；自立更生，勤俭持家；与人为善，心怀感恩。

清明扫墓归来，我用笨拙的笔，以浓墨重彩，记下这份无字的家训，以之缅怀，以之为鉴，以之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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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枞阳县广播电视台

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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