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选登】春天里的落叶

点击数：次发布时间:2018-07-03

　　时光如初

任岁月荏苒，任世事沧桑。

导读：小院已是春意甚浓，一簇簇新绿站立在香樟枝头，绽放无限活力。而此时一片片苍老的树叶姗姗飘落。

它们经历暑热、秋霜、冬雪一路走来，经历了季节的轮回，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捏住一枚伤痕累累的落叶，扯起的是我的一缕思绪，眼前浮现出一位老人的身影，身材并不算高大，面庞清癯，花发上指，硬朗中又夹杂了憔悴。那便是我的父亲。

在我八九岁时，那时也怪，我们这里每到农历三月，都要刮一次龙卷风。据老人们说，那是秃尾巴龙为母亲做清明，至诚至孝，让人感动，况且说风雨后还能捡到龙做清明时留下的鱼呢！不过，这个动人的传说带来的却是满目疮痍。目之所及，禾倒埂塌，树摧屋翻，惨不忍睹。

记得那一年清明时节的一个日子，刹那间，风伯怒了，抓起白云蘸满了浓墨随意涂满天的大幕，雷公的铁锤撞击得火花乱溅，地上的树木被揉得东倒西歪，噼啪之声不绝于耳，雨水冰雹歇斯底里地扑向地面，世界似乎到了末日，我家的茅屋大有被席卷而去之势。

母亲急惶惶地拿起杆秤挂在屋檐下的木钩上，说是“秤压千斤”。而父亲却不管这些，而是扛起一根树木，挟起石块，沿着木梯爬上屋顶，人、树、石等全压在迎风口上，才算稳住阵脚。一番加固之后，他回到屋内，拢住我们这一群惊恐得像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窝内还不会起飞的小鸟似的孩子，说：“不怕。什么样的风雨都有过去的时候。”此后，我的脑海中出现过一个奇怪的梦：伟岸的领袖和清癯（qīng qú）的父亲站在一起，我真不敢断定哪一个更伟大。

夏季来临，我们山村里，最流行的就是露天纳凉，这是人们消暑、交流的最佳方式。我们这些孩子则可以数星星扑流萤，听老人说妖魔鬼怪的故事。可读过半年私塾的父亲，却把这段时间当着教育我们的绝佳机会。他给我们讲“子不学，断机杼”的教导，给我们讲“丝瓜当早饭，苏州城不移”的八府巡抚汪志伊答谢患难知己的如水之交而做出的承诺，给我们讲解缙“木桶江山不长久，铁桐江山万万年”的机智应急，大悦龙心……那些故事，至今还让我受益。不过，先前更多的是好奇，如今想来，还真是用心良苦、用意深远呀！

在那人口急剧膨胀的年代，先辈们坚守的几亩薄田，已远不能满足人们的衣食需要了。在人们困惑的目光里，父亲开始在一个小山谷前几度徘徊。后来，这里就有了一个火热的冬季。

上百号人，男男女女，在父亲的组织下，在这里修筑堤坝。繁忙而又热闹的劳动场景中，让我最不能忘怀的还是父亲带人“打石夯”，这是夯实堤坝的关键程序，做她是需要力气、技艺和合作精神的。父亲凭着他脆亮的声音和超群的组织才能，而成为领夯者。两百来斤的石夯腰部拴上六根粗绳，拉绳者均匀列于四周，随着号令声起：

“鼓干劲嘞——”

“嗨嗨哟——”

“打石夯嘞——”

“嗨嗨哟——”

“筑堤坝嘞——”

“嗨嗨哟——”

“多打粮嘞——”

“嗨嗨哟——”

石夯在人们的号声中舞蹈，沙石在人们的号声中凝紧，这是一套劳动的动作，却完全可以说是“石夯舞”，其艺术美感看得我们孩子都醉了。随着堤坝的不断加高，大人们脸上也写满了陶醉，陶醉在这劳动的成就中，更陶醉在对未来的憧憬里。开春了，汩汩的清水从涵闸里放出，把一块块水田滋润得油亮油亮的……父亲也获得了人们打心眼里的感激。不过，他也就是在这一冬天高强度的劳动中落下了腰痛病，可脸上始终洋溢着坚毅的笑容。

我上高中了，爸爸明显衰老了。身体消瘦得能清楚地看到骨骼的轮廓，干枯而苍白的头发根根竖起。其实，他也才刚过花甲之年。高中毕业那年冬天，学生离校的日子，寒风呼啸，细雨裹着雪沙儿在天地间狂舞。饥饿而又单薄的我担着有胶纸包住的被子、书包、菜罐紧一步慢一步地趔趄地往二十里外的家猛赶。野外看不见一个人，天色将晚。此时，我满脑子幻像：母亲叫唤了，看见矮房的茅檐了，眼前有一条奇异的路离家很近……

也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在风雨中越来越清晰了。“爸爸！”我大叫了一声，眼泪就来了。父亲将夹在腋窝里的一双胶鞋，放下让我穿上，并接过担子。泥泞的田埂上，父亲深一脚浅一脚，一颠一晃颤巍巍地前行。我跟在后面，看到父亲那帮儿不连底的黄球鞋甩起的泥水，在背后的破衣服上形成了无数的斑点。

寒风在呜呜不停地叫响，雨雪在旷野里乱搅，路旁的树枝上挑着的几片布满斑点的树叶在剧烈地抖动，它为树的生长耗尽了一切。想到此，不知怎的，父亲的背影在我眼中化着一片巨大的树叶……

流年似水，后来我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从事着一份还算舒服的工作。下班回家，最大的爱好便是躺进一张躺椅里小憩一会，那是一种享受。不过，这习惯，我最喜欢又让我最痛苦。因为一躺在椅子上，便会浮现让我抱憾一辈子的情景：那也是一个黑黑的夏夜，父亲和邻居在促膝交谈，旱烟袋在黑暗里一闪一闪地发着红火光，发出嗞嗞的响声。他们的谈话时顿时挫，时高时低。

我在屋子里昏黄的灯光下看书。忽然听见父亲的声音：“最近腰痛的次数越发多了，要是有一张躺椅就好了……”我的心猛地一震：一向心中无己的父亲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企望，而这企望又多像暗夜里明灭的烟火，是何其短暂。想到父亲的身体，我暗下决心要满足父亲的这一愿望，可毕竟还是拖延了下去。

也就在这一年中秋节前，我家遭遇了一个晴天霹雳，父亲为抢救落井的孙子，不顾一切地跳进那口古井，一把抓住孩子，奋力上举。由于用力过猛，头撞在了井壁凸起的石头上，引发脑溢血而溘然长逝。那一刻，我觉得天似乎塌下来了；那一刻，乡邻们哭成一片；那一刻，纸灰盖满了整个小院……

父亲，您为子孙耗尽了您的一生，您的一生都煎熬在生活的风雨中，您的福祉泽被子孙。如今，儿孙都各得其所，生活幸福，您泉下有知亦当含笑了。如今，一回想起您的音容，我就不会迷失做人的方向。

一阵风起，庭院中那株樟木上一片片树叶沙沙飘落，那飘零的落叶在我眼前幻化为一位位老人：或瘦弱，或硬朗，或皓首，或佝偻……

--END--

来源：枞阳县广播电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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