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姥,今年八十九岁,满口无牙,身体还算硬朗。近几年,我越来越想她,想多陪陪她,多听她说说话,听她讲那些讲了很多遍的往事:
我三岁没娘,一个妹妹一个弟弟都被我妨死了,就我一个人活下来了。我弟死后,我娘疯了,疯说疯唱,因为这个疯,她受到了你想不到的折磨,是我亲眼看见的。那时我傻,应该去护着我娘。娘死后,我爹给我找了个婶子,我爹是个庄儿主儿(注:中农),结果娶个婶子哈老海(注:吸大烟),我见了告诉了我爹,我爹要赶她走。后来赶上自然灾害,那些年没吃没穿,连烧的都没有,我差点儿饿死,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说到这,我姥都是撇着嘴说的,好像是努力咽回去要反上来的大半辈子的苦水。这时,她都会点起一支烟,然后对我说:
我就这点不主贵,那些年夜里纺纱织布落下的毛病。现在先吸着,要是医生说‘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再吸力’,我立马戒了。 看着姥姥说话时很严肃的样子,那为挽回尊严努力贬低自己的样子,心里很难受,很心疼。趁着姥姥吸烟的空儿,我说:
姥,你是有福的人。苦尽甘来,那么多的苦难您都熬过来了,老天爷是公平的。
这时,姥都会笑,有时会害羞着歪着头笑,她脸上的那些皱纹,沟沟壑壑,那么深。她的头上永远都是带着古铜色的头巾,有时是灰蓝。衣服也是,永远是灰暗色的,好像在她的人生中少见彩色,慢慢地也不敢接受彩色。
以前在这村上小学的孩子或许还记得,出了小学门口向右拐,跑着一分钟不到,就是这个老婆婆低矮的茅屋,十横三竖根木板钉的木门,夏天疯累了口渴了,跑到灶屋,拎起水瓢,舀起半碗凉水,咕咚咕咚下肚,扔下水瓢就跑出去了。水真凉,真解渴,并且水缸永远是满的,门永远是开着的。讨饭的也会记得,每次来这个村,村口大路边的这个家门一定会有一口热饭,并且不会有嫌弃的表情和语气。更有年轻小辈们知道这个婶子或奶奶或姑姑,心善。逢年过节或平时路过,专门或顺路看看,留点好吃的,坐着说会儿话再走。
这就是我的姥姥,一生信奉宁愿人家欠我,也绝不欠人家一分的老人。她是中国千千万万个女性之一,也是秉承这个信念的千千万万个人之一。每次给姥姥聊天,我都会说:姥,你是个好人。
但老天似乎更残忍。我姥有三男两女,五个孩子。大女儿,也是老大,生活不顺,或许真的是忍到了不能再忍的地步,最后选择上吊,一走了之,撇下一儿一女。事前还回了趟娘家,后来邻人给我姥说‘看到你闺女在路上走着哭着’。这成了我姥一生最大的遗憾,最深的愧疚,最重的心病:
我就忘问一句:她是来时路上哭的,还是回去路上哭的?
姥姥几乎每次都说,祥林嫂似的。现在我也有了孩子,我在想,这到底需要怎样的心才能咀嚼、消化生活如此这般的摔打?在黑夜里,在雨季里,在忌日里,是如何捱过那些黑夜和白天?是不是真的生活给我以哭脸,我必须以微笑待之?这个九十岁的老人,这瘦小、干瘪的身躯竟背负着如此深重的痛苦!
越是经历苦难,人越慈悲,这是我的体会。人的感受有时就是最直接的,能消除距离的唯有真诚和真情,这既是很多人都欠缺的,也是每个人所需要付出的。2019年1月的志愿项目“温暖陪伴活动”,我接触的一位老人讲述了年轻时物资贫乏的节俭生活,我很感慨,听着她时断时续的描述,我想起了我的姥姥,仿佛她们是那个时代慢慢向我们走来的代言人,她们身后还有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温暖陪伴活动”,对于双方来说都在丰富自己的生命体验,特别是年轻者,有关生命的教育和思考,更应深刻和多维。敬畏生命、尊重生命。或许有时你真的不能体会对方的感受,尊重宽容已足够。正如一位老义工给我讲:
你千万不能在地震生还者面前说:‘我理解你’,你理解不了,你永远体会不到面对眼前恍如隔世的断壁残垣、断肢残臂,那种天崩地裂,人的脆弱、渺小,心门也好像在那一瞬间关闭了。你真的体会不到,你理解不了。
我们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的,希望不打扰,不会让你感觉不舒服,你能自然的接纳,你我都能开心。其实我一直认为与其说在帮助别人,不如说在帮助自己。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里迎接日升月落,颠簸振动,暂时的抽离不能消解懈怠,必须脱胎换骨才能重装待发。
王小波说:
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所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
在人生的荒原中,遇见些有趣的灵魂,做些有趣的事,就不孤独,也无惧苦难和沉重。
姥姥,愿你健康长寿,想你……愿更多的温情陪伴更多的人。
洛阳市义工联合会2019年征文大赛活动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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