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天重九/回首文路

点击数: 发布时间:2019-04-29 

回首文路

天重九

对文字的敬畏,或许会纠缠人的一生。文字温暖了我半生,为了感恩,我唯有拥抱它一生。

——题记


一个懵懂不知事的半大孩子,被老师点名站了起来,抬着自己的作文本,战战兢兢地站在讲台上,奉命当众宣读,红头颤脸,眼光不敢正视同学,激动而惶恐——这就是我第一次被文字击穿心灵的情景,终生难忘。

由于受到鼓励,后来写作文更用功些,尽量写长些,搜肠刮肚想几个形容词,或堆砌,或添补硬塞,也不知道是如何在虚荣中长大的。那时的人特纯朴善良,有当面称赞,也有背后的表扬,但彼此绝无嫉妒之心,更不会蓄意诋毁。

第一次对文字生发出敬畏之心的,是一次代写书信。放学回家,族叔已等候多时,说是想给远在外地哥哥写封信,说点家里的事,很重要也很紧急,硬着头皮,照着族叔的意思,依着族叔的身份和口吻,写了大半张信笺纸,信的内容已记不得了,只记得收到回信后,族叔就满寨子去宣扬,差不多把这个侄儿吹上天去。

这以后,在族叔广告效应催生下,写的就多了,写家信、写申请、写证明,反正农村应时应事应用文都代写。那时识字人不多,有的师兄师姐也来求写,说是读书时不用功,所学已经还给老师,还得差不多了,其实我知道,他们多半是谦虚,也是劳动之余,想找个借口到我家串串门子谝谝话,顺便把那份立功的机会和荣誉余给我罢了。

物极而反,对文字的钟情让数理失宠,苦了我一生。尽管“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名言时常像警钟一样在心底敲响,但时常间断的数学课(含中学的物理课和化学课,那时师资严重缺乏,很多课只设不开),让我始终徘徊在数理世界的边缘,虽费尽移山心力也难以入心,抱憾终生。以致若干年后,在读一册《周易研究》的书时,面对线性方程、微积分的分析文章,眼睛全瞎了,老老实实去请教一位数学专业的师弟,在他耐心讲解下,才弄懂了个大概。

这倒不是说那时我的作文水平有多高,都是些为完成语文作业的作文,传统表达而已。


上大一了。

几位师兄到宿舍看望我,知我能写一点,鼓励我给校报投稿。在他们交谈大约十分钟内,我悄悄转身在书桌上乱写了三首短诗,他们毫不犹豫就拿出去排版了,我对他们治学是否足够严谨的怀疑尚未退却,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腊板手刻的校报已在眼前。也是,改革开放的春风鼓荡得校园热血沸腾,加上十七岁花季少年的激情,全国都在学“深圳速度”呢,还有什么不可能。

“小诗人”的名号不胫而走,校报和黑板报常虚席以待,以立就章、急就章补白就是家常便饭了。也不管是什么感想、评论、随笔、小散文、短诗,一咕脑地瞎写。

正值新一轮图书出版高峰,进了新华书店,学友们疯狂选书,凑在一起合算,大家零钱不够,又再次遴选,把那些价格大的,认为可读可不读的书放回原处,合买来轮读——这就是那时我们保山师专政教一班的学风,记得毕业时每人分了近三十本图书。也不会有人计较花钱出力的多与少,也不搞AA制,那时的人们没有私心杂念。

印象最深的是“伍角丛书”,先后出了上百册。五角钱一本,不贵,实用。里面全是介绍新思想、新知识、新诗等,尤以翻译外文诗歌备受青睐。我后来多年专写现代诗,盖一时受影响较深的缘故。

刚参加工作的几年,既教书,也写诗,带着年轻人的激情书写。每当去邮局领取《诗刊》、《星星诗刊》或五元、八元、十元稿费贴补烟钱的时候,当自己的作品被收入《中国诗歌年鉴》的时候,就是我们得意忘形的时候,也是忘却了文字担当的时候,年轻啊,不深入思考,乱发议论,专写歪诗发牢骚,总认为世道不公,命运不眷,偏执的性格,狂放的神态,被时代风靡大潮一吹,以诗人自居的心神就消散了,自以为了不起,看谁都不顺眼,看什么事都是倒立着,这也许是钻在字眼角落里的一种通病吧。

一般的提醒和规劝是听不进去的,直到几位挚友带着三分醉意,神情严肃又声色俱厉地开展教育帮助,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还是不能给自己足够充分的矫正理由。

思考了一段时间之后,觉得还是应该从理论上解决根本问题,那就重读哲学和心理学吧。这一重读不打紧,才发现自己重度心理残疾,病得不轻啊,简直可以用“废人”来形容了。于是下定决心,洗心革面,要重新做人,做一个不被人看作“另类”的正常人。去掉响底皮鞋,去掉能罩住响底皮鞋的喇叭裤,去掉过耳的飘逸长发,穿中山装吧,那是我们的国服啊,往镜前一站,蛮精神的——这才是好老师的形象嘛。

一个冬天的后半夜,睡不着,打开满满两纸箱诗稿,全纯蓝墨水手写的信笺,自己烧火自己向火。夜很静谧,心在滴血,我能听到自己血液循环流动的声音,将来会不会后悔?一定会!每一篇,每一首,每一行,每一字,都是自己的心血啊,人生哪会有那么多灵感来袭,又怎么会提笔即成传世名作?!心痛啊!直想哭。

但我必须“封笔”了,再这样下去就废了!必须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一页一页地烧,慢慢看着字迹放出蓝阴阴的光焰,逐渐消失在黑色的灰烬中,四个多小时的炼狱,重生的欲望在纸火中涅槃升腾,一个新的自己就此站起来了——原来,世界如此美好,生活如此美好,世事如此美好,本来诗歌应更美好,咋就不明白呢,拿优美的文字去诅咒生活,罪孽啊!

许多年以后,与一些文友在谈创作感受时,我都不忘嘱咐一句,要注意积累,切不可再像我一样冲动而将手稿付之一炬,做出遗憾之事,同时也是自勉,也算是亡羊补牢之举。


改行了。

机关人手少,下乡蹲点,年轻人当仁不让。

一个人住在山区那个叫做阳旺田的村公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孤灯一盏,报纸都翻完了,带的三两本书也读完了,又不有来串门子谝白话的伙伴,电视机又不有信号(那时还没有手机,只有少部分人有传呼机),一种表达的冲动,一种想通过写文章来抬升自己名望的虚荣心,在原本趋于平静的心底又死灰复燃,隐隐作痛。写吧,又毁了自己已封笔的誓言,不写吧,又觉得对不起自己。别写诗了,怕把握不好,容易犯钻牛脚尖进死胡同的毛病。就写通讯报道吧,专写正面的东西,记录工作,记录时代。

形势的发展果然如心理预期。那些豆腐块作品在报纸上陆续走进社会读者的视野,渐渐小有名气,以至于又传言,一些部门有意向让我去蹲办公室,让我忐忑不安。在那些电脑尚未普及的年代,办公室工作特别是写作是十分辛苦的。

人的命运有时是始料未及的。当我下乡回来,尚未换去满身泥土的外套,同事告诉我,我被调到一个综合办公室了,领导肯定的说:“已经决定了。”作为一名党员,应当听得清楚其中的含义,不容分辩,只能服从。心理还有些煎熬,毕竟,经历过与文字搏斗的心理路程,对文字的敬畏和对创作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怕文字,不敢或不想与文字打交道,却又进了综合性办公室专司文秘工作,真是越怕越让不过。

虽不是升职,但毕竟进了令人羡慕的大机关工作,当时是怀着高兴的心情进入状态的,欣然领受一份领导讲话稿草拟任务,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心满意得。谁知第二天领导就找谈话了,嗯,这个文学气太浓,不合公文规范,要如何如何改,要注意些什么什么。心里觉得憋屈,还得照令修改。后来才发现,公文宜直白,不宜修饰,就又自以为得要领了,三段论么,开头戴顶帽,中间抄段报,结尾跟着上边呼口号!搞定!结果又被找去谈话了,没有领会上边的精神,没有结合下边的实际,没有把二者很好地结合起来,没有总结我们的做法和经验,没有找出存在的问题和差距......就在这种反复折腾中慢慢适应工作,逐步学习和掌握文件、请示、报告、讲话、调研报告、信息等公文的写作,于繁忙劳苦中度日,对文学、对诗歌而言,已然是早已远逝的梦,十数年间,除了部分报刊编辑朋友几次特邀专题约稿以外,基本上没有作品。


命运真会开玩笑。

怕文字,不想做文字工作,曾经是文学青年,后来又活生生抛弃文学,却在不惑之年又被安排到文联机关工作,时耶?命耶?运耶?

像当初进机关做文秘事务不适应公文写作一样,刚到文联时的文学作品,被文友评为“官话文章”“”“政治性太强”。得了,写了半辈子,整成个四不像。

文学艺术对我们来说,曾经是一种憧憬和向往,人生之路上也从文字中获得快乐和成功,也体验过其中的酸甜苦辣,但我始终认为我的文字离那座文学的殿堂,仍然是那么遥远。当命运之手强推着自己冲进文艺圈的大门时,还真有点不知所措。一方面,吹拉弹唱,写写画画,无所不包的文艺大观园令人头晕目眩,另一方面,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时势排山倒海呼啸而来,对我们这样一个文化功底不厚实的欠发达区域而言,个中的艰辛艰难艰苦是一般人所想像不到的。现实是人才的缺乏,资金的匮乏,精品廖如辰星,刊物稿荒严重,形势是诸多历史空白待补,诸多项目只能看外地风生水起,热火朝天地走市场化道路,而我们还是一片空白,寂静空冷。真心感谢我的那些同事和社会各界文友,是他们的殷殷鼓励和鼎力相助,才使昌宁文艺和《千年茶乡》双月刊走到今天,就整体工作来说,至少还普遍持肯定态度。当然,文艺队伍的培养,精品的蓄养,文艺市场的培育,尚须假以时日,任重道远。

繁重的工作任务不可怕,最难的是与自己灵魂的较量。创作本身就要经历心理痛苦的过程,改稿和编辑更是一场炼狱。如果说自己创作是接受心脏手术开性治疗的话,那么改编文字工作就是自己动刀做自己的心脏手术。你必须读懂作者的思想,了解他的文种特点,熟悉他的创作风格和表达方式,还必须考虑到社会广大读者的阅读需求,还要兼顾小说、诗歌、散文、书法、绘画、摄影等门类作品,以及其它文化专题性作品的比例等等,如果没有经过多年的文字改编工作,是想像不到其中的心理磨难的。

职责的要求和工作的需要,迫使自己去阅读学习和交流。常与文友因一字之争而面红耳赤,也会为探讨相关专题而通宵达旦。其实,读书与写作本该是一家,只是藉以借口,疏懒了。一则,社会转型期的生活节奏太快,工作压力前所未有,我个人的总结是“不是应急状态,不是战斗状态,是战斗中的应急状态”,文艺的细斟慢品抵不过功利社会狂躁浮躁,二则,在难得轻松的工作之余已忘记了文化担当,荒弃了读书与写作。今年是卡尔·马克思诞辰二百周年,要求重读“共产党宣言”,回家到书柜一查,还在,打开就傻眼了,这本三十二年前大一读书用的课本,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年商务印书馆发行的,标准的白皮书,很庄重。年轻时的笔记和评注、感想,密密麻麻,有的字数可能超过正文,我曾经是个好学生呢!那一刻让我对后来这些年荒废读书学习羞愧得无地自容。


写作是辛苦的,是一种艰难的心路历程。应时而作是一种任务,是被迫的,往往与自己率性而为背道而驰,甚至是违心的,学生时代作文多属此类。当这种强迫训练式的练习做得差不多的时候,不知不觉中你的表达会流畅起来,文字不再生涩,而是越来越注入更鲜活生动的思想和感情色彩。经过厚积薄发的锤炼,不经意地,你就会进入主动表达、主动创作的状态,一种表达的冲动撞击着胸膛,文字如虫钻心,让人不得安宁,势必一吐为快,日深月久,什么时候一气呵成,你自己都不知道,这就是文字的力量。


文字是一种记录,时事的记录,思想情感的记录,最终成为历史的记录,文字能穿越时空变化直击人心,温暖心灵,励志前行。一曲《离骚》赋,开启千古文人感慨悲壮情结,无数仁人志士不畏“路漫漫其修远兮”,持之以恒“上下求索”,那些文字历久弥新,磨难弥坚。“孔子作春秋,乱臣贼子惧”,文字比刀枪更具杀伤力,儒者王道胜过武力霸道。“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泱泱大国、华夏文明就是这样薪火相传的,如今,国学热的复苏,诗词大会,曲艺大会,百家讲堂,唱红歌等等,更是让古老的中华文化重新焕发勃勃生机,那些能洞穿灵魂的文字闪烁着光芒,扑散历史的迷雾,直入胸怀,温暖着我们弱小又可怜的心灵。


文字之所以具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具有如此持久的定力,是因为它已然站在人类精神世界的顶端,睥睨一切,同时又包容一切。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文字穿越时间长河跨越空间距离,能在瞬间将事物定格为永恒,而这值得文字永恒记录的,则是人性。一切文字、文学、文艺、文化的东西,都有其深刻的历史背景和人文情怀,都应从人的本质和人性的角度去分析和理解,而创作则应倒过来,先从人的本质和人性的角度去审视社会和事物,再用文艺或文理的手段去构建作品,如果不能做到这点,我们的作品将失去应有的高度、厚度、宽度和温度。一句话概括,文学(或)文字关注的是人和人性,是对人生的终极关怀,关注社会,聚焦时代,着眼当下,记录现在,回顾历史,展望未来,都是关注人生和社会命运,文学情缘一旦上升为文化情结,就是中国古代的士者精神,即俯视苍生,为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一种担当精神和大悲悯情怀。


有许多时候,面对纷繁世事袭扰,我们那颗纯洁宁静的心会受到打扰或攻击,会受到伤害,文字就会变得神情凝重,读者会为之唏嘘,扼腕长叹,乃至愤慨不平,但这更能说明文字温暖人心的道理,许多流传千古的名作大都是以人性丑恶来反衬人性的真善美的。这也是文学艺术作品能跨越地域、民族、语言、信仰、阶级等一切障碍,获得最大包容的根本原因所在。从社会学和人类学角度来看,文学艺术博爱大爱,从历史学角度来看,文学艺术是人类文明的传承,从心里学的角度看,文学艺术是我们永恒的精神家园。这让我想起了尼采的话:“当教堂悠扬的钟声敲响,我们都热泪滚滚,奔向永恒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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