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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选登⑦|一棵树的命运

点击数：次发布时间:2019-07-17

“我与祖国同成长我与十堰共奋斗”全市职工有奖征文大赛，由十堰市总工会、十堰日报社联合举办，于5月8日启动，7月31日截稿。

7月8日起，十堰晚报特设专栏对遴选出的部分优秀作品进行连续刊载，本号也从7月10日起，对优秀作品进行推送，敬请关注。

今天推送第七篇：《一棵树的命运》

一棵树的命运

　　段秀江（茅箭区委党校）

　　——《十堰晚报》2019年7月13日第3版

一棵树的命运，可以折射出一代人的命运。

　　父亲带着干枯的身躯离开时，是一个秋天。门前，他亲手栽下的皂角树才长了一人多高，还不知道哪一年才能结皂角。秋风把树叶吹没了，光秃秃的树枝叉在半空，唉声叹气的，和父亲一样，干巴巴地挣扎着。

　　父亲说，自他记事起，这个地方本来就有一棵老皂角树的。我也有印象，那棵树可高可粗了。小时候捉迷藏，我喜欢往树后躲，背靠着树小心翼翼地转圈圈，让大家怎么也找不到。偶尔，一只皂角掉了下来，打个旋涡，似坠似飘地落到地上。奶奶说，运气好的人才能遇见皂角落下来呢。小伙伴们疯抢着去捡皂角，不再理会我。我抽搐着鼻子，挤出两滴眼泪，委屈地张开嘴巴，喊出一声“哇”来。

　　小伙伴们捡到皂角，准备捣碎了去洗衣服。还没来得及捣碎皂角，大人们捏着柳条过来了，赶着我们去山坡上拾柴火。那几年缺柴烧啊，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大灶膛，总是填也填不满。山坡上哪里还有柴火呢？除了桐籽树、粗壮一点的桦栗树，其它的灌木、荆棘早被大人们割掉了，堆放在院落里，剩下的是一些桐树叶，散落在山坡上。我们就去捡桐树叶，一片叶一片叶地捡，放在篮子里拎回来。拎回来还往灶膛里塞，热猪食去喂猪。一把树叶塞进灶膛，燎起一把火，一会儿就快烧完了，又要赶紧再塞一把，一篮子树叶烧完了，猪食才冒着一点热气。拎着和我身高差不了多少的一桶猪食，我的脸挣得通红。猪圈里的猪挤过来，昂着头，拱着猪嘴，还哼哼的不停。你自己咋不拾柴火捡树叶呢？我用竹棍戳着猪的脑袋，生气地嚷着。

　　坡上柴火不够烧，地里庄稼收割的粮食也不够吃，而皂角树却根深叶茂，奓着枝叶，歇了好大一片阴，树下地里的麦子长势总是不太好。思前想后，父亲终于打起了树的主意，谁也阻挡不住。他拿起了锄头斧头，梗着头向树走去。

　　砍吧砍吧，这该死的树。那年冬天，我的牙龈上火，腮帮肿得老高，躺在床上哼哼着。母亲端来一碗饭，我用手推开，母亲又端来一碗水，我还是用手推开。父亲似笑非笑地捏着一根皂角刺，示意我过来，我望着皂角刺，黑幽幽的刺尖闪着冷光，听不见父亲在说啥，我早已吓得失去了魂魄。父亲走了过来，用一只手摁住了我的脑袋，在我拼命的挣扎、嚎叫声中，父亲把皂角刺狠狠地扎在我腮帮上。然后，父亲抽搐着嘴角，丢下了皂角刺，蹲在床边的地上，久久不动，像是床边长出来的一块黑石头。我的腮帮慢慢消肿了，我的牙龈不疼了，但我恨上了树。

　　父亲用锄头挖树根，力量汇聚起来，胳膊上的肉拧起一疙瘩一疙瘩，手背的青筋别得老高，棉袄脱掉了，额头上的汗水填满了沟壑，又汩汩地往外冒。掏空了树下的土，砍断了所有的树根，皂角树应声倒地。

　　皂角树的躯干被截成了两截，堆放在屋檐下，准备以后改檩条、打家具。枝叶在院子里晒干，又都塞进了灶膛，整整烧了一个冬天。树下平整了土地，种上了苞谷、红薯、黄豆和小麦。

　　杯水车薪。用皂角树换来的收成依然不能坚持多久，光秃秃的村庄仍然填饱不了家人的肚子。父亲的梦干枯着，火烧火燎。

　　村里的青壮劳力陆陆续续外出打工。说是河北的一个地方，有许多木板厂，一车车木材运回来，堆成了山。削皮、刮料、压形、制板，又一车车木板运了出去，挣回了花花绿绿的票子。边角边料没人要，随便你拿去烧。天下还有这么好的地方？父亲追梦而去。

　　父亲胳膊上拧起的一疙瘩一疙瘩肉派上了用场，这是他使不完的力气啊！他把浑身的劲儿，顺着手背上的青筋流畅了出来，顺着额头上的沟壑流畅了出来，流进了木材厂的机器里。机器日夜不停，换回花花绿绿的票子，喂养了我们的青春。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诗经里面的句子时常响在耳畔，像布谷鸟儿一样，在季节里把我们催熟，又把我们赶往一座城市的角落。

　　城市里不用树木做檩条，全是钢筋水泥盖成的高楼，有的楼房比山还高。

　　比山还高，那楼房怎么盖？“告老还乡”的父亲很感兴趣，撑起半个身子，似是而非地想起坐火车时，窗外一掠而过的城市的高楼，还有工地上水泥罐车浇铸楼房的场景，他耐心听完我的解释，嘟嚷着，皂角树以后不用做檩条了？

　　我们将来也会住上楼房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我继续对父亲说，但他没再说话。

　　父亲没有等到盖起楼房的那天，他拖着病躯重新栽植了一棵皂角树，这个新的皂角树才长了一人多高。

　　你再去给皂角树浇桶水吧。看着守候在身旁的我们，父亲有气无力地说。等我们给皂角树浇完水回来，他的生命已经彻底干枯了。

　　父亲的老皂角树最终还是没有做成檩条，不仅是他，村里的人们都用不上。易地扶贫搬迁，重新规划了整个村庄，统一建起了上下两层的楼房，全是钢筋水泥浇铸的，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