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溪八十周年征文作品丨半块老茶的故事

缘起

呼和浩特是个不产茶的地方，但历史上它却是中华"草原万里茶路"的重要节点，曾有着300 多年的茶叶繁华贸易史。可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市区 60 多万人口，才仅有四家茶叶店：除自治区和呼市供销社的国营茶店外，私营茶店只有"一品香茶庄"和"天一茶行”两家。

天一茶行是我 1988 年下海经商后开的一个茶叶店，1992 年注册为呼和浩特市天一茶叶公司，2005 年改建为内蒙古天一茶业有限公司。

九十年代初中期，“天一"作为当时内蒙古最大的连锁茶行，曾是国家边销茶定点企业湖南省临湘茶厂和四川省宜宾茶厂紧压茶在内蒙古的独家代理商，是中茶公司云南省昆明茶厂红茶和普洱茶在内蒙古的特约经销商，是当时伊利乳业公司奶茶粉原料红茶和青砖茶的主要供货商。

九十年代，国家边销茶政策还没放开，全国各主要销区的边销茶都由国家边销茶定点企业对口生产供应，内蒙古只能销售湖北赵李桥川字牌青砖茶和湖南安化黑茶砖，既不允许其他边销茶定点加工企业的紧压茶进到内蒙古市场，也不允许供销社之外的其他茶店从事边销茶经营。

在市场边销茶政策的打压下，我将目光转向了外销。1998年初，我去蒙古国市场考察后，在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注了“乌兰巴托天一有限公司”和"绿丰”茶商标，并于 1999年与浙江的一家茶厂合作，开始了我"绿丰"出口砖茶的生产代加工。

由于与浙江代加工茶厂老板合作不愉快，于是产生了异地选址，自己办茶厂的念头。我将这个想法与从湖北聘请来的技术顾问万师傅私下交谈，他邀请我去他的家乡湖北赤壁羊楼洞看看，说那儿历史上就是个南北茶商加工边销砖茶的好地方。2000 年 3 月，在春茶开始采摘的季节里，由挚友老李陪同，我们一同去了湖北羊楼洞茶区选址考察。在羊楼洞，受到了当地镇政府领导班子的热情接待，他们很希望我能将出口砖茶厂设在羊楼洞，以带动当地的茶叶加工和销售。镇政府答应将原羊楼洞茶厂修复租给我长期使用，並答应给优惠政策。

给我做导游的万师傅更是兴致勃勃，他当年已 60 多岁了，能在他家乡开茶厂，他就不用再常年奔波去外地打工，直接在家乡茶厂就可以发挥余热了。羊楼洞的生态环境和羊楼洞人的真诚热情打动了我的心。经过考察，我也信心满满，甚至连陪同考察的朋友老李都想投资入股。经过几天考察协商，最后我公司与羊楼洞镇政府签订了《办厂合作意向书》。

临别前一天，万师傅执意请我和老李去他家吃饭。盛情难却，万师傅 12岁就进茶厂当童工，做了一辈子的紧压茶，做茶技朮精湛，心性善良、热情，在当地茶农中有很好的口碑，像这样难得的技术人才，我特别欢迎他加入到我的队伍中来。于是我和老李带了点内蒙古的土特产品，应邀去他家吃饭。

在万师傅家，一晚上，三人话谈得特别投机，酒也喝的比较多，谈到每个人的经历和茶缘兴处，万师傅从他家柜架顶上，取下一块牛皮纸包的茶砖，说是他 13 岁那年(1951 年)，在羊楼洞茶厂学徒，一次因感染痢疾，发烧呕泻，卧床不起，上不了工。带他的湖南师傅平日待他很好，看他病得可怜，于是将自己带在身边的多半块湖南黑茶砖送给了他，叫他拿着回家去，让妈妈给煎煮，饮用调养。说这块老砖茶可当药饮，肠胃不舒服时，喝它有奇效。

于是这块老砖茶就成了万师傅家的宝贝，平日里舍不得喝，病急时煎煮一壶当药饮。随着国家人民医疗生活的改善，有病吃药已不再是特别难的事了，所以这块老砖茶用来当药饮就越来越少了。因为是师傅送的一块老茶，平日也舍不得喝，再说身在茶区，万师傅家里也不缺茶喝，所以这块老砖茶一放就是几十年。是今日酒逢知己，又看我这样爱茶，万师傅才将他珍藏的这块老砖茶当礼物送于我。

羊楼洞办茶厂当时虽已签合作意向，但后来因出口蒙古国的茶销售不畅，再加上合伙投资人撤出，所以羊楼洞办茶厂的事就搁置了下来。

这块黑茶砖几十年前由茶师傅从湖南带到湖北，在羊楼洞治病救人一呆几十年，又由万师傅送我，从湖北落户到呼和浩特，一转眼又已陪伴我 20年了。二十年里我天天看到它，却仅在十年前与朋友老李及从云南来的茶艺老师一块儿品鉴过：老茶汤色橙红明亮，色如琥珀，滋味陈香甘醇、鲜爽带药香，茶韵妙不可言。之后不舍再撬。舍不得喝掉这块老茶砖，是因为我始终忘不掉那个充满人情味和浓浓茶香的羊楼洞，我欠着羊楼洞一份情。这块老茶砖，寄托着我对已逝去的挚友老李、万师傅和万师傅的湖南师傅的缅怀。

考证

这是一块伴随多位茶人走过 70多年的湖南黑茶砖，到现在只保留下半块，茶砖宽度 18公分，厚度 2.5公分。茶砖乌褐油润，用料级别考究：面茶显金毫，里茶无粗老梗，茶条紧结，干嗅干嗅有谈淡的陈香。茶砖正面压有"省砖压制"四个繁体凹版字(完整版面应是"湖南省砖茶厂压制")。茶砖背面有一凸起的阿拉伯数字"1”，可能是代表该批黑砖茶的级别或为该厂第一批机制黑茶砖的编号，其具体意义有待进一步考証。茶砖整体紧密匀整，模纹清晰，棱角分明。

湖南黑茶砖最早诞生于安化，据国内多本权威黑茶专著和湖南安化黑茶官网论证：1939年，由彭先泽率先在安化“湖南省茶业处砖茶厂”试制黑茶砖，1940年试制成功。1941年1月该厂改属湖南省建设厅，改名为“湖南省茶砖茶厂”，1943年 6 月又改属中国茶叶公司，厂名再度改为"湖南砖茶厂"，但企业厂址不变，企业工作主持仍由彭先泽负责。从 1940 年至 1944 年，共压制黑茶砖 356万片，每片 2000 公斤,合计 7120 吨。其中除 1940年经香港出口苏联 96吨，和 1944年经新疆出口苏联 4000吨易货贸易外，其余 3024 吨分多批次发兰州，交由甘肃省贸易公司做国内西北边销茶储备、销售。

九十年代苏联解体后，湖南一位茶人从已倒闭的莫斯科茶厂展览馆重金回购了一块四十年代中国出口的湖南"八字砖茶"样品，其正面照片与我们收藏的内销"八字砖茶"模版完全一样，但用料不尽相同，说明它们是同一企业，不同年份，不同批次生产的。

这些四十年代的湖南黑茶砖均因茶砖上压有“湖南省砖茶厂压制”八个字，而被我国西北销区百姓习惯称之为“八字老茶砖”或“鼓字老牌安化茶砖”。这个时期的安化黑茶砖，从其茶砖外形看，其版面造型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征，压制工艺有着湖北青砖茶的身影，选材
配料都特别的精细和用心。

茶叶从古至今都属饮品，再加之过去年代，物质匮乏，茶叶与其它食品都是供不应求，所以人们都把茶叶当下消费。而且九十年代前，中国大陆还没有收藏老茶的习惯，因此，这一块半上世纪四十年代的安化黑茶砖就是研究和见証那个时代中国黑茶历史的稀世珍品，有着特别的文物价值、文化价值和收藏研究价值。

呼和浩特市区城南九公里处，有一座名胜古迹“昭君墓，距今已有 2000余年的历史了，史称"青冢"，一年四季，芳草青青，是国家 4A级旅游景区和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景区内有历代文人墨客游览后的感怀诗文，和已故国家副主席董必武的《谒昭君墓》碑文，碑文中有诗句"昭君自有千秋在，胡汉和亲识见高……"的名句被广为传吟。

我相伴这半块黑砖茶年代愈久，愈觉得它的生命轨迹象王昭君：她(它)们都来自湘鄂，落户塞北，都是终其一生"和"天下，都是中华的"和平使者"，因此都受到了历代各民族人民的祟敬和热爱。

这块老茶是中国边销茶历史的见证，几十年来，它不倦地向后人讲述着那段真实的故事，传递着不朽的中华茶文化。